元田峰顶,东北悬崖上,刻着“峰回亭”的木亭子内,陆贤和柳致柔一盘战棋从早上下到黄昏傍晚,仍然没有分出胜负。
棋盘上四支混战棋子所剩不多,两人依旧鏖战不休,棋逢对手。
其他观战的人早就不耐散去,或寻好友聊天赏景去,或关门打坐修炼,此地灵气充沛超乎想象,能多修炼一会都是好的,只剩肖远在亭子内陪着,偶尔往两人空了的茶盏续水,或者更换掉变得寡淡的茶叶。
自从跟了陆贤,肖远便一直是以跟班自居。
清心阁内,楼上楼下各房间大都有宾客,常思过在三楼名叫“无忧堂”的最大房间内待客,荣升大宴结束三天了,关系稍远的宾客早就返回。
比如霸气宗的汪元治、任松泉两位太上长老带队的一众金丹修士,幻影阁齐谦率着的金丹修士,宋家渡舟的几个修士,等等,还留下的关系相对要亲近。
“我家这小妮子性子软,不喜交往,今后要幽姬妹子多费点心,督促她修行。”
柳细侯对坐在常思过左边的幽姬道,她身后站着一个清秀白裙女子,女子略有些紧张,白皙手指偷偷绞着裙角边缘,半低着头,不敢去看坐在对面的常祖。
“柳大姐放心吧,明月修行勤勉,人又聪明,估计要不多久,也该筑灵府了,到时安排跟人去沧溟荒地历练一些时候,慢慢地就胆子大了,她学东西快。”
幽姬笑道,老爷没有出关的几十年,她是仆凭主贵。
在邬逸先的授意下,渐渐的掌握了一定权势。
她身后站着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的林笼儿,几十年的修炼温养适应,林笼儿基本上与人类无异,就是性子特别好动,不喜久坐修行,喜欢到处走走玩玩,不落屋,用幽姬的话说,不是淑女该有的样子。
常思过听着两个女人聊些家长里短,他插不上嘴,耐着性子陪坐一阵,便起身说出去一下,林笼儿立刻便跟上,说要侍候老爷,幽姬只得随她,把老爷搬出来压她,回头得空了再收拾。
下了顶楼,林笼儿说一声“我去招待客人了”,撒腿就与老爷分道扬镳。
来了好多山下客人,都知道她是千影仙子的侍女,对她自是各种客气恭维,说话又好听,她最喜欢与霸气宗还留这里的陆风、张笑行、方兴、元阔、武老莽等人厮混。
喝酒划拳猜枚好不快活,即使唯一的女子程红依也对她胃口。
大口喝酒大块吃肉,这才是人生!
有了对比之后,她有点不喜欢幻影阁,一个个就差没把她当祖宗供着了,说话都小心翼翼,更别说一起扎袖子吃肉喝酒称兄道弟了,太沉闷,么得劲。
常思过自不会拘着林笼儿在身边,走出清心阁大门,听得二楼一个大房间门打开传出吵杂喧嚣声“林笼儿来了,快来喝酒”,是陆风的大嗓门。
“哈哈,刚刚念叨林笼儿不在,喝酒没劲,这不就来了”,是张笑行的笑声。
随即门关上,声音隔绝。
常思过笑了笑,与在山顶漫步低声叮嘱小辈的百里秋竹点头示意,走去峰回亭,天色渐黑,各处镶嵌的发光石慢慢发出光亮,走近亭子,示意肖远不要惊动下棋的两人,轻轻跨步走进,只见棋盘上的四色棋子寥寥无几。
过了一阵,柳致柔投子认负,看着棋盘连连摇头,道:“咱们接着下,难得遇上好对手……呃,常兄什么时候来的?”抬头看到边上是常思过。
这么多朋友里面,柳致柔是不多的还保留以前称呼的其中一个。
陆贤忙站起身,行礼叫“老大”,又埋怨肖远一句“老大来了,怎么不喊我一声”,肖远低头。
“别怪他,是我不让打扰你们的思路。”
常思过坐下,示意三人都坐,看着陆贤道:“没甚事情,在山上多待一些日子嘛?听大力说,你们几个明天启程回去?”
“是,张大人和孙怒堂说不便打扰太过,老大你也忙,我便跟他们一起回了。”
陆贤如实道来,在老大面前,有一说一,无须讲虚的。
常思过稍一沉吟,道:“他们可能有事,你和肖远多待几天,不急着走。”
柳致柔笑道:“就是嘛,陪我下过瘾了再放你回去,休想赢一盘就跑。”站起身,道:“你们聊,我去转转,黄天那家伙跑哪去了?”他看出常思过有事与陆贤说。
陆贤站起身拱手笑道:“成,听老大的,我和肖远多待几日,陪柳先生多下几盘棋。”后一句是对走出去的柳致柔说的,一个眼色,肖远忙避到亭子外。
常思过随意掐了一个禁制,把亭子隔绝,传音道:“陆贤,还想不想回三屿城,指挥千军万马与妖族打仗?”招手让陆贤坐下说话。
陆贤听出老大的意思,传音道:“陆贤听老大的,您说让我回去,我便回去。”
常思过递出三个丹瓶,道:“百年之内,你尽可能晋级至金丹,现在修为还是低了。”又传音吩咐一番,让陆贤探索用低阶修士战阵围杀高阶修士的法子,大胆尝试,他将让已经晋级七劫撞天境的张狂和晋级金丹的孙怒堂重返三屿城,从背后支持陆贤,少许多掣制。
就当是一步闲棋谋划吧。
自从知道了青源外域的许多事情,以及因为天道不全,造成了目前整个青源界修士心境困局,他不得不未雨绸缪一番。
青源内域和外域之间,或许将来有大战!
即使有天地结界阻拦其间,以外域那些家伙能够疯狂到攻上骸骨山的劲头,联手起来打破结界,也不是不可能?
听魏师兄透露,外域与内域的修炼生存环境完全不同,是真的吃人的残酷。
造就了外域的高手超出内域太多,在外域修为低弱,只能沦为底层,随时有被吃掉的可能,在那般环境下,谁敢懈怠不拼命抓住每一个机会往上爬?
不择手段,讲利益交换,在外域是基本的生存状态。
且走且看吧,他很有股危机感。
明源老道的布置从来滴水不漏,许多模糊线索,都指向了青源内域和外域的矛盾上,他目前还没有堪透,但是不妨碍他提前做些布置。
“是,陆贤领命!”
陆贤收了丹瓶,站起身拱手行礼,眼眸深处有滂湃战意在燃烧。
有了老大的支持,他可以放开手脚尝试以前不敢的战技。
他学的是战阵排兵厮杀,荒废了他其实不甘心的。
随后几天,宾客散尽,常思过亲自送走最后一波的乌沫、柳致柔、黄天三人。
乌沫仰头道:“黑哥哥,要不我也到星隐阁来吧?”
常思过问道:“怎么,在摘星台连天荷福地呆得不开心吗?”
“也不是,我这修为,太低微了,除了柳师兄和黄师兄,没有人能聊天,他们两个闭关或外出,我找个人说说话都不容易,你又不来福地。”
“你就找借口吧?想来这边直说,别和我绕弯子。”
常思过揉了揉乌沫的脑袋,对幽姬道:“你带乌沫去一趟星罗殿,给她办一个身份,计老祖应该不会介意乌沫同时拥有两边身份。咱们元田峰边上的那个山头一树林不是空着吗?收拾下,给乌沫做修行地。”
乌沫一蹦三丈高,叫道:“还是黑哥哥最好了。”拉着幽姬,又道:“还有幽姬姐姐,也最好了。”见林笼儿探头出来,想要求一个最好,便道:“笼儿姐姐也好。”她面面俱到一个都不得罪。
幽姬笑着捏了捏乌沫的鼻子,道:“甜言蜜语,尽会哄人。”
带着乌沫改变方向往星罗殿飞,林笼儿眼珠转动,道:“幽姬姐姐,我也想要一个星隐阁身份。”
幽姬轻轻一瞪眼,道:“等客人走了,回去再收拾你。”
林笼儿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,可怜兮兮往后退,道:“我不要了,我现在就回幻影阁去,我和黄兄弟、柳兄弟他们一起走,路上安全。”
幽姬回头道:“你不是说幻影阁不好玩,要加入霸气宗吗?”
“没有,怎么会呢?我生是幻影阁的人,死是幻影阁的死鬼,怎么可能加入霸气宗?幽姬姐姐您肯定听差了。”
林笼儿极力否认,双手动作夸张。
不知哪个家伙嘴上没一个把门的,这些酒话,能传到幽姬姐姐耳朵中去吗?
她天不怕地不怕,就怕幽姬姐姐罚她背书抄书,简直不是人干的活,那么厚厚一本,要用蝇头小楷一笔一划抄完,不许出错,屁股都坐痛了。
幽姬便与林笼儿约了几条规矩,今后去了幻影阁,不许逾越,她随时会回幻影阁检查,把林笼儿整治得服服帖帖,再才拜托柳致柔和黄天把林笼儿送到重山域。
两人自是应许下来。
送走柳致柔和黄天,元田峰上恢复清静,乌沫办理身份牌,搬去一树岭上安顿。
修行之人不像凡人时候,可以一个屋檐下生活,有各种忌讳。
越是修为高深,讲究便越多,否则容易影响到修为相差太大的乌沫。
常思过每天在山上打坐修行、温养分身、熟练法宝,或参悟神元法术,偶尔傍晚时在山顶走走,到亭子里赏景喝茶,乌沫和幽姬便这时候出现,陪着说笑聊天。
一个月后,常思过接到传讯,飞去神隐峰,被侍女迎进归真阁。
常思过进门,魏维恭和铁怀胤坐在各自位置上在聊天,邬逸先还没到,架在灵木炭炉子上的大铜壶在咕嘟冒热气,茶水已经开了,见礼之后,便走去拎起铜壶给两位师兄倒茶。
随后邬逸先赶到,三圈茶水喝完。
魏维恭示意常思过放下茶壶,从怀里取出三只丹瓶,从铁怀胤开始,一人递一个,笑道:“龙胆延魂铸神丹,总算是炼成了,效果应该不错,咱们是见者有份,都不落下。”
丹药名是他随意取的,他为了验证药性,前前后后实验不知浪费了多少高阶药材,也亏得星隐阁财大气粗,经得起他挥霍。
三人打开瓶塞稍稍查看丹药,说了一些客气话,气氛轻松。
魏维恭接着宣布第二件大事:“明天,我们三人将离开宗门,与计师兄几人联手前去外域,时间至少五十年吧,期间麻烦常师弟镇守宗门,各传送门户,须得着紧看管。切记消息不能走漏分毫,以免被心怀不轨小人给趁机捣乱。”
常思过拱手:“魏师兄放心,兹事体大,小弟不敢懈怠,必定谨护宗门。”
魏维恭恢复笑容,掏出一面黑色圆形令牌,其上两面都刻绘着复杂的符文,递给常思过,道:“这是福地组合大阵的控令,你祭炼下,若真遇到危急时候,可以凭此令调整大阵,不被外人轻易攻破。”
讲了一些使用法诀,又解释道:“常师弟你才晋级不久,对天道感悟不深,稍缓个三两百年,有机会再去外域修炼,此时去外域,不起太多作用。”
常思过祭炼收了圆形控令,笑道:“小弟明白。”
谈完正事,一壶茶水喝毕,常思过先行告退,明日里三人外出不需要他送行,悄悄地走,谁都不会惊动,魏维恭和邬逸先将会留下分身,偶尔在宗门露个面。
掩人耳目。
……
幻影阁。
无所事事的林笼儿,逛着逛着来到了嫣山药圃。
宗门上下,人人都不得闲,找个喝酒的人都找不到,几个金丹老头一听说她请喝酒,脸色都变了,个个找借口推脱,真是,至于吗?她又不是吃人的老虎。
林笼儿拍着柴门大叫:“白妹子,来客人了,快快开门啊。”
“来了,来了。”
随着温婉声音传来,柴门无声打开,白秋渝从木屋中走出,微微躬身笑道:“林师叔什么时候回的?可有些时候没见了,千影仙子也回了吗?”
林笼儿摆手,“别,你还是叫我笼儿姐姐,好听。别提幽姬,她把我赶回来了,她自个躲福地享福,哎,遇人不淑啊。”她一肚子的怨言,找其他人说,个个不敢听。
白秋渝对林笼儿的出格言语早就见怪不怪了,把林笼儿迎进堂屋,道:“我酿了几坛百花酒,请你尝尝啊。”
“好哇好哇,还是你懂我,快快摆上。”
林笼儿眉开眼笑,目光突然定在木桌上的一个粗碗,仔细一看,笑道:“你这碗上的两个字,我见过,与老爷门上挂的一模一样,他的多了一个字,‘无忧堂’。”
白秋渝手上一颤,差点把一坛酒水掉了,放下酒坛,笑道:“是吗?”
不动声色,趁着林笼儿喝酒的当口,她把粗碗收了起来,怕得林笼儿不小心把石碗打碎了,她自是知道,林笼儿口中的老爷是谁。
不经意地聊天,把话题引到这次她家老爷的荣升大宴上。
有酒喝,两人相谈甚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