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所周知,天帝帝夋是日月之父,而日月之母却是两位女神。
一曰御日女神羲和;
二曰女和月母常羲。
远古时,羲和常以战甲附身,有征战之能,常羲主调和阴阳、制定天地历法,以十二月盖一年,看似是一个主内、一个主外。
实际上在如今的天地秩序、天宫权势中,羲和与常羲都已隐居幕后。
尤其是这位常羲,吴妄只知其名,在北野和人域甚至都寻不到多少有关她的记载。
故,吴妄躲在神殿角落中,此刻也在凝视着那道月华凝成的光柱,想一睹这位月之女神的姿容。
常羲并未让苍雪等待。
那月华光柱中依稀有白影闪烁,这白影最初只是一个轮廓,但随月光汇聚,凝成了那道光艳逼人的美丽身影。
常羲给吴妄的第一印象,就是……白。
那种白皙并非人域普通女子的白皙,更像是由清冷月光凝聚而成白皙透亮,肌肤散发着莹莹亮光,又仿佛有着惊人的柔软触感。
人域文人骚客形容女子时,总喜欢用‘凝脂肌肤’这般言语;但用在常羲身上,反倒有些不妥。
因为世上并无这般美玉,能与她的肌肤观感所媲美。
甚至于,她那绝美的容貌、精致到无法挑剔的五官、温柔柳叶眉、眼角那妙到毫巅的一点勾画,都被她自身肌肤的独特质感掩盖了下去。
‘帝夋上辈子莫非拯救了全世界?’
吴妄心底冒出这般念头,嘴角也露出少许笑意。
随之,他又意识到,如果从天宫的角度而言……
缔造了天地秩序、驱逐走狂暴烛龙的帝夋,还真就是拯救了全世界。
单从外相来讲,‘女和月母’当真名不虚传。
且说常羲伴着月华缓缓落下,长发宛若绸缎丝带般在身后飘舞,浅色的瞳孔中映着苍雪静静坐在宝座上的身影,对着苍雪微微颔首。
“姐姐,别来无恙。”
苍雪略微皱眉,淡然道:“月神客气了,我只是北野日祭,并非什么冰姐姐。”
“姐姐如今用名似是苍雪,”常羲顺着月光慢慢飘落,那云雾质地般裙摆缓缓落下,光着的玉足包裹着莹莹光亮,慢慢前行。
常羲轻声说着:“远古时若非姐姐相护,我早已被那强神霸凌,也不可能有今日与陛下的良缘。”
苍雪并不言语,清冷的面容露出少许回忆之色。
不知怎么,或许是吴妄本身有‘亲娘滤镜’,当常羲与母亲苍雪直面相对……
明显还是母亲更美丽一些。
当然,用外相去评判这些先天神,本就有些浅薄。
吴妄心底暗自警醒自身,道心宁静如水,一本正经地躲在角落,暗中观察。
“坐吧。”
苍雪如此道了句。
常羲答应一声,款款坐在了原本吴妄的位置。
她的长发与仙裙的环带一直在微微飘动,自身也像是随时要飞去星空。
常羲温柔地笑着,目光凝视了苍雪一阵,却朝侧旁错开。
她道:“当年一别,不曾想再相见已是如此遥远。”
“怎么,”苍雪端起面前茶杯,缓缓送到嘴边,缓声道,“这是获胜者来嘲讽战败者?”
“自是不敢的,”常羲柔声笑着,“我只是心疼姐姐,被那水神带去了天外,姐姐这般嫉恶如仇的女神,如何会与那残暴不仁的烛龙为伍?”
苍雪冷笑了声,淡然道:“当年你们同在烛龙手下做事时,为何不说残暴不仁这四个字?”
“正是因诸神无法忍耐烛龙之残暴,才有了远古那一场神战嘛。”
常羲的嗓音竟带着一点点的嗲味。
吴妄在角落中,忍不住微微歪头。
这个常羲,好像、可能、大概,有点……嗯咳,不好说,不好说。
就听常羲轻声叹息,又道:
“我其实一直颇为心疼姐姐。
姐姐当年芳华绝世,女神之中唯星神与冰神二者尊强,只可惜姐姐深受水神恩德,而水神又对烛龙忠心耿耿。
唉,当真是可惜了。
如今这天地熙熙攘攘,焉能无姐姐一席之地?”
吴妄:……
怎、怎感觉月神有点龙井茶的味道。
苍雪淡然道:“当年被称之为三女神的,似乎还有羲和。”
月神笑容不变,笑道:“似是有这般说法呢。”
吴妄挑了挑眉,自家母亲这把剑,好像正中要害,月神的微表情出现了几次变化。
“叙旧若是过了,就请说明来意。”
苍雪缓声道:
“你来此地,应当不只是来与我言说此事,而且帝夋秩序化身此前作出的判断,是对天宫众神隐瞒我是冰神之事。
怎么,天宫众神已知晓了?”
言说中,苍雪握住手中长杖,目中有一道冰寒光芒。
月神忙道:“姐姐可莫要冲动,此事如今只有我与陛下,还有那神知晓。”
那神?
吴妄心底一阵:‘喔——’
他是对这种天帝家花边新闻感兴趣的人吗?
他修阴阳八卦的!
月神柔声道:
“陛下命我来此,就是为了对姐姐表露善意。
此前陛下受困于伏羲之谋算,在人域徘徊无法回返天宫,一直主持天宫事务的是他的秩序化身。
秩序化身不通人情、不懂世故,只知一味维护天地间现有的秩序,恐怠慢了姐姐。
其实姐姐,咱们本就不是敌人。
当年我们反烛龙,那也是因烛龙肆意掠夺先天神之神力。
不管是远古,还是今日;
无论是陛下,还是妹妹我,都希望冰神姐姐能站在我们这一方,一同管理这个天地,探索天地之外的奥秘。
姐姐,我是真心实意来此地……姐姐有个子嗣名为无妄子是吗?”
吴妄精神一振。
苍雪身周突然爆发出刺骨的冰寒,让那月神都下意识朝远处躲避。
吴妄不由得暗自嘀咕……
母亲如果只是日祭、掌控了星神,那这般冰之大道、冰神神力,又是从何处得来的?
莫非也是因那‘梦境通道’?
此刻,苍雪的长发渐渐化作了浅蓝色,她静静坐在那,脚下却是环绕几圈的冰棱。
“找死吗?”
“姐姐莫要动怒!”
月神立刻露出笑脸,忙道:
“我们绝无伤害无妄侄儿之意,甚至,现如今陛下颁布了天宫四大辅神,更是将无妄侄儿名列其中,陛下对无妄侄儿更是看重,便是、便是梦中,都在喊着……
无妄啊,你看看吾最近的画作。
陛下对无妄侄儿,自是无比欣赏呢。”
“哼!”
苍雪身周的浅蓝色道韵缓缓消退,那股凌厉至极的威压也随之消减。
就听苍雪淡然道:“你们若胆敢害我儿,我自不会善罢甘休,回去吧,下次再有先天神接近星神神殿,便是对我的挑衅与宣战。”
月神恢复了此前那巧笑嫣兮的模样,对苍雪微微欠身,柔声道:
“姐姐你莫要担心,无妄子绝不会受什么委屈。”
言罢,月神身形后退两步,身形渐渐归于虚淡。
那一束月光再现,常羲的倩影宛若自其内融化,化作流光消失不见。
角落中,吴妄身周禁制自行解开,他含笑向前,对母亲笑道:
“我可只会心疼姐姐。”
苍雪不由得笑眯了眼,嗔道:“学她作甚!本就有些不喜她趋炎附势。”
吴妄挠挠头,走去了月神刚坐过的位子,刚想一屁股坐下,苍雪却抬手点了两下,为他换了个座椅。
吴妄嘀咕道:“娘你怎么会有冰神神力的?您不是一个神魂过来的吗?”
有问题,那就当面问清楚嘛。
“你算算,燧人夺走火之大道,是何时之事?”
苍雪柔声说着:
“娘其实在沉睡时,凝聚出了第二神躯,就藏在极北之地,不过尚不成熟,只能用作几次斗法。
不然,仅凭娘对星神大道的掌控权,如何会让帝夋的秩序化身那般忌惮?”
吴妄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。
他可是听母亲亲口说过的,母亲的神躯是在天外沉睡……
似乎是看吴妄表情有些古怪,苍雪柔声道:“第二神躯只是一块玄冰罢了。”
“娘,运道神给我施加诅咒这事……”
“自是真的。”
苍雪似是看出了吴妄心底所想,正色道:
“此事关系到你能否有子嗣,这是天大的事,娘自不可能开玩笑。
只不过,娘也有些搞不清,她到底如何给你施加的封印。
但你每次接触女子被昏睡的神魂烙印,确实是她的手笔,这道韵娘自不会认错。”
“我七八岁的时候,她曾来找过娘亲?”
“并未,”苍雪注视着吴妄,“天地封印若是如此好破,烛龙何必整日在那边狂啸怒吼。”
“这就奇了怪了。”
吴妄满是不解,端起母亲刚换过的茶杯,坐在那一阵沉思。
然后,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。
“娘,咱们先聊点正事。”
“何事?”
“此前我跟睡神一同,通过梦境看到了天外之地,”吴妄正色道,“我想知道,娘你对烛龙如何看。
我想了解母亲对烛龙确切的看法。”
苍雪刚要开口,吴妄又道:
“娘你不必考虑我的感受如何,你的立场会成为我思考自身立场时的参考。
而且我相信,任何困境都有解决的办法,问题就在于我们是否有这个能力去寻找到破局的路径。”
言罢,吴妄双手摆放在膝盖上,正襟危坐,静静等着母亲的答案。
苍雪仔细思索了一阵。
能看出,她在犹豫,也在权衡,自身也十分放松,背部倚靠在了靠垫上。
她道:“如果这天地需要一个天帝,需要一个秩序管理者,那这个天帝,为何不能是你?”
吴妄当时的表情,五颜六色,异常丰富。
……
自大雪山回族地的路上,吴妄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。
他实在没想到,母亲竟对他有这么大的期待。
后面的交谈中,吴妄也了解到。
母亲并没有什么野心,对权势也毫不在意,她单纯就是……觉得自己儿子能做出点大事,并对此坚定不移地认为着。
吴妄自是不可能被母亲‘望儿成龙、望女成凤’的心理所影响。
毕竟上辈子,他从小听人说最多的话,就是——【你家这小子以后肯定能有出息、当大官!】
期待是期待,现实是现实。
现实就是他现在面对天帝根本走不过一招,能与天帝帝夋有所交集,也是全凭当前天地紧张的局势,以及母亲特殊的身份。
当然,三鲜老道之事,存在一定的运气成分。
就是不知这算好运气还是算坏运气。
回族地时,各处还是那般喧闹。
远远能见草原上有几堆篝火,能见族人载歌载舞的身影,也能见一些年轻男女不断增温的情形。
这样的夜,是属于激情的夜晚。
生灵就在这般激情中得到延续,而这般延续出现的些微变数,就能让生灵蕴含无数的可能。
跟母亲的长谈,让吴妄心念十分斑驳。
他在族地附近遨游了一阵,方才回了自己的住处,临落在大帐前,仙识捕捉到了少许对话声。
玄女宗的两名长老在商量着话语……
“小岚已近出关。”
“人域与天宫开战在即,咱们总不能继续在此地苟且安居,待小岚出关,就问她要不要回去,咱们一同回去与天宫再较量一番!”
“也不知无妄殿主是否会去助阵。”
“无妄殿主如今不便于在人域现身,这道理无妄殿主自是明白的。”
哪般道理?咱明白什么?
吴妄脑袋上冒出了几个问号,总觉得这两位长老,是故意在说给他听。
仙人行事,最重委婉含蓄。
他刚要迈步进入自己的大帐,准备打坐静心,逐条分析母亲透露给自己的信息;仙识又自林素轻的帐篷中,带回了那里的话语声。
林素轻道:
“……殿下你看,坐姿就是这么多学问。
坐姿坐的不对了,容易让男子感觉咱们品行不正,而不同的入座环境,也决定了咱们要如何入座。
总结三个要点就是:
裙摆要顺、双腿并紧、时刻挺胸。
对,对,这样才能凹显身段……很好!很有精神!”
吴妄差点没忍住直接冯虚御风过去看几眼。
算了算了,他总归不能如此行事,要给她们足够的尊重。
于是矮身钻回帐篷,枕着胳膊躺了一夜,心绪逐渐安宁了下来。
必须做点什么;
必须行动起来。
也必须有一个明确的目的,并将自己能团结的力量完全团结起来。
自己想要缔造一个势力也好,还是母亲那大到有点吓人的期望也罢,如果不去做,那都是空想。
当第一缕阳光透过帐篷缝隙,照在了吴妄脸上,吴妄翻身跳起来,跑到了角落的书桌后,提笔就开始刷刷地书写。
那一根根手下人精挑细选的狼毛做成的笔尖,蕴着东野某个小部族独产的香墨。
晨曦的微光映着吴妄的面容,却是难得如此正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