政治是妥协的艺术,为了权力和利益,刚才还誓要取对方性命的政客,转眼便能成为推杯换盏的挚友。神僧罗桑却吉坚赞是政客,乾元皇帝苏勒坦自然也是,他在威逼对手写下劝降多吉勒巴的信后,便一改刚才傲慢无礼的态度,下令部下以国师之礼对待大和尚,除了不得离开扎什伦布寺,一应礼仪和吃穿用度供应,皆如平时。
罗桑却吉坚赞是个妙人,刚投降便献了份大礼给皇帝,将乌斯藏承宣布政使丕棱列扎木苏、按察使阿旺济克扎克从后面的禅房放了出来。作为成熟的政治家,他做人做事向来留一线,抓住这两个大官后,不但没杀,反而待之以礼,只是软禁于后面禅房。此刻,收到奇效。皇帝本以为这两个大臣已经殉国,暗暗给大和尚记着小帐。不料居然没死,对大和尚的态度顿时好了许多。
苏勒坦是个狠人,在立足于政治解决格鲁势力的同时,也积极做着军事准备,一边屯积粮草军械,一边催促额尔克台吉、阿勒达尔和硕奇、鄂罗哩克和硕奇率四万北征大军主力速速渡过雅鲁藏布江,与自己会合。
等待令人焦急,皇帝自有排解之法,闲来无事便去雅鲁藏布江畔逛逛,体验一下大江东去浪淘尽的感觉。这一日,来到江边,慨江水之滔滔,不由感叹,从古至今,多少英雄豪杰化作飞灰,而这江水依然奔腾不息!遂提笔作词曰:
《永遇乐·雅鲁藏布江怀古》
红日如轮,大江如带,英雄何处?
将相王侯,平民百姓,
终是归尘土。
一群和尚,成佛成祖,
百转千劫万古。
俱往矣,滔滔江水,
淹没了河边骨。
吐蕃旧地,斯人拔剑,
试问江山谁属?
北战南征,降龙伏虎,
只为安黎庶。
是非成败,千秋功过,
且看鹭飞鸥舞。
水流急,声声呜咽,为予泣诉。
前线的将士打生打死,后方的皇帝却有闲工夫逛雅鲁藏布江,高兴了还能填填词、怀怀古;普通百姓死了,叫“亡”,皇帝死了,叫“崩”,啥意思?天要塌了。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,皇帝自己看得明白,将相王侯与平民百姓是一样的,死便死了,天塌不下来,雅鲁藏布江的江水依然在流淌。
这便是命,不服不行。为了这至尊皇权,为了在死后能担得上一个“崩”字,不知多少枭雄,杀得血流成河。
此刻,日喀则东南部的仰思多万户府江孜城正在爆发血战。守城的乃是乌斯藏巡抚达什、总兵巴图孟克、参军释迦嘉措,以及他们麾下的六千士兵和部分百姓;攻城的则是扎什伦布寺堪布多吉勒巴率领的七千格鲁军、夏普寺法台布顿率领的六千夏普军。
三个臭皮匠,胜于诸葛亮。达什、巴图孟克、释迦嘉措三人一合计,决定采取坚壁清野的策略,将城外的居民全部迁入城内,然后放火烧掉城外所有民房,使敌人到来时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掩体。达什甚至刺血为书,激励士气,将士们大受感动,誓与江孜城共存亡;巴图孟克展示出铁血的一面,将抓到的十余个逃兵斩首示众,尸体悬挂于城墙;释迦嘉措则主管后勤,将一切调度得紧紧有条。
多吉勒巴、布顿都是僧人,没打过大仗。不过他们的部下信仰虔诚,战意高昂,士气是极旺盛的。虽然本人没打过大仗,但多吉勒巴的部下倒是有几员宿将,他又是个和善的人,善于接受他人的意见。在他的指挥下,叛军居然打得有声有色。
他们选择位于城西的白居寺作为大营。这座寺很奇怪,是各派分庭抗礼且势均力敌下的产物,格鲁、萨迦、夏鲁三派共存一寺,且在同在一个大经堂内诵经。扎下大营后,多吉勒巴又派兵占据江孜周围高地,切断城内的援兵和粮运。然后,便开始了血腥的攻城战。
“斩杀达什者,赏银千两;斩杀巴图孟克、释迦嘉措者,各赏银五百两”,这道军令迅速传遍全军。僧兵们虽然是为信仰而战,但听到有赏银拿,依然士气大振。
炮石雨点般向城头射去,在火铳和箭矢的掩护下,叛军推着云梯车、顶着守军的射击攻城。双方绞杀在一起,不住地有人从城墙上栽下,城下的尸体堆成了小山。
经过三个月的苦战,叛军依仗着人数优势,慢慢地夺取了外围城墙。卫军撤到了城中央的宗山,据山而守,誓死不降。
进攻又被击退了,一名卫军举起大石块狠狠砸下,正中一名攻山的叛军,顿时脑浆四溅。这一幕被观战的多吉勒巴瞅见,他凝视着巍巍宗山,仰天长叹,“久攻不下,让我如何有脸见神僧?”
作为一名从小在扎什伦布寺出家的僧人,他早已将扎什伦布寺当成了自己的家,将神僧罗桑却吉坚赞视为自己的父亲,一步一步,从小沙弥到堪布,师门的恩情,粉身碎骨难报!
“堪布勿忧,卫军已经撑不了多久,最多一个月,必破宗山”,夏普寺法台布顿劝解道。夏普派原本与世无争,可这位法台不甘心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派法台,他想让夏普恢复第一代布顿仁钦珠住持时的风光,成为与格鲁、噶举、萨迦、宁玛齐名的大派,所以抱紧神僧罗桑却吉坚赞的大腿,与格鲁签订了攻守同盟。
“阿弥陀佛!希望上师所言能立刻实现,不然一旦卫军主力从北方返回,形势便不乐观了”,多吉勒巴面带忧色。
“唉!山南各派要是肯合兵一处支援我等便好了”,布顿也叹了口气。山南各大势力抢到地盘后各怀鬼胎,洛扎的巴卧大和尚与不丹军队合力打下生格宗后,为领地划分问题,与不丹的鲁梅塞波将军产生了矛盾。便联络攻占琼结的杜布、巴桑旺布父子共同抗衡苏丹人。一时间,山南叛军内部不和,再无余力管江孜的闲事。
“两位上师,日喀则有信使到”,多吉勒巴和布顿正讨论着形势,部下来报。